【電影】瀑布
『溫柔的撕裂傷口，再堅韌地細細縫合。』
瀑布 ｜ The Falls
導演： 鍾孟宏
演員： 賈靜雯、王淨、李李仁、陳以文
「溫柔的撕裂傷口，
再堅韌地細細縫合。
–
覺得疫情下的世界是部分的紀錄，
符號存在的既視感是我們所共同經歷（或還在經歷）的歷史。
關係也是，
情感也是，
家人是某種相愛相殺，
卻又只能彼此相互依賴的某種宿命。」
看完口碑場之後在粉專上分享這一段短短的話，道不盡的卻是看完之後的複雜感受，甚至隨著沈澱而有一種越來越強烈的感覺，時間，反而讓這部電影在我心中逐漸地發酵，越來越多的情緒滋長著、蔓延著。
以如今已成為習慣的場景作為電影的開場，疫情、口罩，疫情指揮中心報告疫情現狀及宣布確診者人數，甚至是接獲隔離需求的恐慌不安，疫情造就的巨大壓力無疑造成人心惶惶，遑論在前幾個月才歷經三級警戒，爾今稍獲疫情趨緩的台灣，尤是有感。故事從疫情開始，卻不單純只是淪為時代背景，而是藉著被迫處在同一空間的母女，感受到彼此的劍拔弩張，以及，關係的轉變。當彼此的生活空間只剩下家中住所，被拉皮工程遮蔽的不良採光，更凸顯著室內的緊繃氛圍，就連牆上時鐘每一刻的流逝都顯得如此壓抑，一觸即發的緊張，讓每一刻都如坐針氈。
而我很喜歡的一個與疫情的連結，在於那場雨之後，小靜急忙騎著Ubike到醫院的那段戲，卻礙於防疫規定而讓自己無法見上母親一面，甚至只能轉而拜託父親前來。在那一刻，我看見一個孩子的無助，尤其是不得不求助於大人的時候。如今回想，卻覺得那似乎是除了片尾小靜與同學去溪邊遊玩之外，她最像孩子的時刻。
從母親視角看出去、叛逆少女而開啟的不對勁，到主觀視角的更替，成功營造了前期的懸疑氛圍，更同時造就了觀眾在觀影上心境的轉換，甚至某種程度上可以說，我們是跟著品文的視角，感受到她所看見的世界，不論是她的恐懼、不知所措，甚至是她眼裡扭曲的世界。我想起後來王淨所飾演的小靜，曾經問醫師一個問題——要怎麼樣去理解？其實那些聽起來老生常談的論述，卻始終無法有人告訴照顧者如何設身處地的站在對方角度思考。
又或者說，誰能夠一直沒有疲憊的，承受著那些負面情緒？不論是誤解，或者是委屈，即使一再告訴自己對方生病了，又怎麼能夠永遠的接收這些壓力？小靜在故事中被迫一夜長大，看見那些用堂而皇之的言語包裝起來的殘酷真相，並且在一次又一次的信任、破碎與認清當中，看見了社會的現實，職場也好、婚姻也好，所有的互動關係都如履薄冰，即使在故事裡親情是她沈重的負荷，卻也好似相依為命的彼此，是她們所剩下的唯一。而小靜甚至沒有空怨聲載道，因為在她努力扛起這一切的同時，貸款、母親的病況等壓力，從來沒有因而停止。
而故事中卻總是帶給一點點的溫度與希望，那是全片中俯拾即是的小小溫柔，像是由楊麗音飾演、在所有人都避而遠之的時刻，仍然願意上前給予一點幫助、陪小靜吃一頓飯的阿姨；像是那個當她們一度要被房仲欺騙時，願意挺身而出的主管；像是在故事最後，帶給母親一點幸福感以及被珍視感的陳主任等等，這些少許的片段、或者說是美好且帶有善意的人們，在極致壓抑的氛圍跟維持蠻長一段時間的絕望跟壓力中，都是充滿希望感的點綴。而在觀看的過程中，就連同最後奇蹟般的結尾，都帶我一種慶幸的感覺——縱使實際上可能有諸多解讀，也有一點點讓人覺得不可思議的成分，但看著小靜如此努力扛下這一切、且品文如此努力想讓自己「好起來」的狀況，終究還是希望在故事中能給她們有一點幸福的可能。
就像最後，拉皮工程結束，品文終於在自己的家中感受到了睽違已久的光，可是卻已經是物是人非之時，她終究選擇了放下，選擇跟過去的自己道別，才是重新開始的方式。其實不論是品文或者是小靜，都在某一個瞬間意識到一切已經改變、再也不可能回頭了，而她們都用各自的方式揮別。我喜歡賈靜雯在詮釋上的層次，時而情緒宣洩、爆發，時而內斂的表演，情緒的起伏飄蕩完全隨著品文而轉變，我喜歡賈靜雯在不過度用力的表演之中，卻能感受到很強烈的戲劇張力；喜歡品文跟小靜之間時而緊密、時而劍拔弩張，卻又時而戰戰兢兢、小心翼翼地選擇與對方相處的互動模式。
多一點理解跟體諒，走過這一遭，才發現其實在傷痛當中走過、並且堅強起來是很難的一件事情，誠如那首《抉擇》裡，陳珊妮的歌聲當中，慢慢的帶著大家都走進那場雨中，是品文的雨，是小靜的雨，卻也是每個人都經歷過、或正在經歷的雨，生命有更多的包容跟柔軟，縱使因為不理解而變得有些辛苦、有著太多現實的無奈，卻也好像可以慢慢隨著水的洗滌，嘩地洗去一些東西，沖走了些什麼，卻也重新找到了一些什麼。
題外話，雖然突然間好像會覺得魏如萱的篇幅有一點顯得突兀，可是對我來說，音樂卻很能幫助這部作品在情緒上的堆疊跟渲染，甚至是一種微微的心痛感。
相較於《陽光普照》那溫煦陽光之下的陰影與寒冷（至今仍讓我想到就覺得心痛的哥哥），《瀑布》縱使是清澈清涼的水流動著，讓人不禁濕漉，可卻帶給人一種出乎意料的溫暖，可能是因為繫著這對母女的情感，即使瞬間的墜落讓兩人近乎孤苦無依的面對殘酷，卻又給了兩人堅強的力量。在睽違很久之後終於重新走進戲院的第一部電影，我其實覺得很開心是獻給了《瀑布》，在微微帶有一點共感當中，找到一點堅強的勇氣。
再怎麼在黑暗裡，希望都會在雲之後，每個人都小心翼翼地與傷口共存，然後在撕裂之後，堅毅地縫合傷口。
